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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1章 琴瑟在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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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殿下?”楚錦瑤見秦沂摩挲著她的手指,許久不說話,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。

秦沂回神:“沒事。你的手指怎麽總是冰涼的,是不是他們地龍燒的不夠熱?”

“不是,我冬日總是這樣。”楚錦瑤抽回手,在自己臉上感受了一下,確實有微微的涼意。楚錦瑤說:“我似乎體寒,每到冬日手腳都是涼的。不過這樣也有好處,到了夏日,我就比別人要舒服了。”

秦沂聽後失笑:“好,你倒會給宮裏省冰錢。你不是收拾了書房麽,走吧,我今日帶了幾封折子回來,真好借你的地。”

這種時候提起前殿的書房就太不解風情了,楚錦瑤默默笑著,讓人給秦沂添座。等兩人坐下只後,楚錦瑤看著小林子攤到桌案上的折子,被嚇了一跳:“殿下,這樣可以嗎?”

“怎麽不可以。那群老狐貍精得很,天這麽冷,他們比誰都想趕緊回家。反正也要放年假了,文華閣偶爾缺幾天,根本沒人在意。”

楚錦瑤聽著也感嘆:“從前覺得出入皇城這些官老爺太厲害了,國家大事都從他們手中過,現在看來,誰的生活都不容易啊。”

“就你還關心別人。對了,我昨日給你講的東西,你看到哪兒了?”

楚錦瑤聽到這個頓時頭疼。楚錦瑤她不久前被寶慶幾個人嚇住,白做了許多無用功,死記硬背塞了許多自己完全不懂的艱澀條文。她被秦沂點穿後,之後幾天越想越生氣,實在不甘心做冤大頭,於是硬是纏著秦沂給她講。她已經硬著頭皮背下許多,若是就此放棄,那還真是被人溜了一路,不如將錯就錯,把這些沒消化的東西琢磨透,好歹能騙自己是為了學習。

楚錦瑤今天一大早去給皇後請安,請安之後又收服洪嬤嬤,實在沒時間覆習昨日秦沂所講的公治長。現在秦沂問起,她心虛地眨了眨眼睛,不敢說話,就用這樣可憐的眼神一直盯著秦沂。

秦沂長這麽大,還是第一次操心別人的功課,這個人還是自己的妻子。現在自己唯一的學生用眼神撒嬌,妄圖徇私舞弊,秦沂為人師為人夫的尊嚴馬上松動了:“正好我要看折子,你先趁這段時間溫習吧。”

“嗯。”楚錦瑤趕緊補了一句,“殿下你真好。”

楚錦瑤見自己順利過關,趕緊翻開書覆習。她一邊回想秦沂昨日是怎麽講的,一邊把書文墨義全部謄抄一遍。

秦沂坐在楚錦瑤對面,終於翻開從前朝帶回來的公務,慢慢批覆。

兩人雖然都沒有說話,但是屋子裏的氣氛格外溫馨。秦沂翻開折子時總是先思索一會,等拿定主意後,就下筆如飛,快速地在折子上寫批覆,字跡飛揚又俊秀,毫不拖泥帶水。

秦沂連著寫了七八封折子,漸漸有些厭倦。他站起身,繞到另一邊去看楚錦瑤。

相比之下,楚錦瑤的態度就端正許多。她每一筆都寫得用心,即使過了這麽久,她的手腕和精神都有些受不住,但是還沒達到預期的效果,她就不肯停手。

秦沂看了一會,很是欣賞楚錦瑤的韌勁,如果這是自己的某個屬下,他一定非常開心。但是楚錦瑤不是,秦沂非但不開心,反而還有些心疼。

“寫了這麽久,累不累?”

“有些。”楚錦瑤深吸一口氣,說,“再等一等,我寫完這頁就好了。”

秦沂看了片刻,忍不住俯身,右手繞過楚錦瑤的肩膀,輕輕握住她的手,帶著她在紙上運筆。

“你打鉤的時候太刻意了,要這樣。”

陽光靜靜打在兩人身上,空氣裏仿佛漂浮著金色的粉塵。他們倆一個淩厲清雋,一個錦繡富貴,本來是完全相反的兩種長相風格,然而現在側臉交疊在一起,竟然意外的契合。

小林子守在書房門口,雖然他並沒有刻意往裏瞅,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把屋裏的情形看了個遍。小林子親眼看見自家太子爺給太子妃講墨義,之後還親自帶著太子妃寫字,那耐心,當年的太傅看了絕對能哭出聲來。怎麽說呢,反正小林子是沒眼看。

小林子壓低了聲音,悄悄和身邊另一個近侍說話:“你有沒有覺得,自從大婚後,太子爺笑的時候多了許多。”

顯然另一個近侍也深有同感,早兩年太子爺是什麽人啊,他的威名紫禁城裏無人不知。出身尊貴,得天獨厚,又是後宮前朝集體捧在手心的人,秦沂簡直是與生俱來的跋扈倨傲。京城裏囂張、混不吝的公子哥不在少數,可是只要一聽太子爺這三個字,人人都要退讓三分。誰能想到兩三年以後,太子爺也有耐心細致,教人寫字的一天呢。

小林子雖然嘴上裏嘖嘖嘖,但是內心裏卻由衷替太子高興。他來太子身邊的年限淺,等他見到東宮的時候,秦沂已經被封為太子,並且養成了冷淡不耐煩的性子。這些年風風雨雨走下來,不是沒有艱難危險、命懸一線的時候,也不是沒有女人向太子示好,想攀上東宮這條大船,可是秦沂一直是不冷不淡的模樣。文孝皇後的早逝,父親和姨母的雙重背叛,帶給秦沂的傷害太深了。這種影響直到秦沂長大,按理他已經足夠強大,可是卻依然無法擺脫。

所以小林子看到如今的場面真的很高興,聽湯信義說,自文孝皇後走後,太子就少有和什麽人好好說過話了。閣老和太傅熱切關註秦沂的學業,生怕他長歪,可是哪裏會和秦沂說冷說熱,關心年幼太子的心理狀況?相反,一個理智、冷淡、不留情面的繼承人,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。

小林子也覺得太子爺是個厲害的儲君,以後也會是一個合格的君王,可是他作為太子身邊的跟班近侍,立場和外面的臣子又不一樣。如今太子妃來了,能和太子說說與朝政無關的“閑話”,關心太子冷暖,小林子覺得這很好。

屋外的雪尚未消融,空氣中都帶著生硬的冷意,而隔著一道紗窗的宮殿裏,金猊獸裊裊吐出清香,五扇的宮屏富貴典雅,和外面的寒冬宛如兩個世界。秦沂握著楚錦瑤的手,帶著她在紙上一筆一畫地寫字,楚錦瑤的心突然就安定下來。

我有嘉賓,鼓瑟吹笙,琴瑟在側,莫不靜好。從前覺得抽象的詩,突然就形象起來。

書房裏,楚錦瑤在秦沂的“幫助”下寫完了一頁大字,非常愉快地結束了今日的課業。她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,然後撐著下巴看秦沂幹正事,一邊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秦沂說話。

楚錦瑤東拉西扯地說了半天,突然想起來那個疑似懷孕的妃子還沒和秦沂說。楚錦瑤趴在桌子上,悄悄拉秦沂的衣袖。

“殿下,我有一件要緊事和你說。”

秦沂聽了只是輕輕一笑,顯然並沒有把這所謂的“要緊事”當真。從前他處理朝務都是極其嚴肅的事情,無論是內侍還是謀臣,看到他在寫東西都不敢打擾,可是今日多了一個楚錦瑤,時不時就來分散他的註意力。然而奇怪的是,這種感覺還不算壞。

至於楚錦瑤所說的要緊事,秦沂是不太在意的。他抱著哄楚錦瑤的心思,配合地問:“是什麽?”

楚錦瑤越發壓低了聲音,四處看周圍確實無其他人後,才低低地說:“惠妃身邊有一個宮女,雖受了聖恩但是卻沒有冊封。我懷疑,她可能懷孕了。”

秦沂的筆尖不由一頓,擡頭看向楚錦瑤。

楚錦瑤接觸到秦沂的目光,知道此事嚴肅,臉色也鄭重起來:“我給皇後輿饋之日,出門時不小心掃的那個宮女,她反應特別大,而且下意識地護住小腹。我這幾日讓宮女仔細註意過,發現她的行跡確實可疑,她幾乎是刻意地避開了所有人的接觸,神情也非常惶恐不安。我剛剛來,宮裏人都認識我的陪嫁丫鬟,我不敢過多接觸她,就只能試探到這裏。”

秦沂已經放下了筆,微垂眼思索起此事。楚錦瑤不打攪,靜靜地等著。

如果那個宮女真懷了龍種,這應當是大喜事,為何會戰戰兢兢不可終日呢?而且,看她那處處躲避,不敢讓旁人知道的表現,愈發可以斷定這其中有鬼。

自從小齊後入宮後,宮裏的女子除了小齊後自己,其他人再難懷孕,即便懷孕也很難平安生下。那個宮女惶恐的表現,可能正出於此處。

秦沂想了一會,把楚錦瑤拉過來,低聲問:“你可知,為何宮裏最大的孩子已經十二,而我和另兩個皇弟相差不過一兩歲,就是秦淑她們幾個,也都相差不大?”

楚錦瑤有猜測,但是不敢說。她搖頭:“不知。”

秦沂抱著楚錦瑤,手指在桌子上有節奏地敲擊。楚錦瑤知道這是他在想事情,於是安安靜靜地不去打擾。過了一會,秦沂說:“這件事你不要管了,你自己的安危為上。那個宮女的真假和底細,我來安排人試探吧。若這次是真的,倒是個好時機。”

好時機?是做什麽的好時機呢?楚錦瑤手發涼,但是無論如何,她都站在秦沂這一邊。秦沂思索,而楚錦瑤也沒有接話,屋裏氣氛正有些凝肅,隔間外突然傳來小林子刻意加大的聲音:“太子爺,太子妃,午膳擺好了。”

“先用膳吧。”秦沂把楚錦瑤拉起,一起去外間用飯。等用完午膳後,他們兩人回了內間休息,秦沂和楚錦瑤相對坐在榻上,邇雪進屋來換茶。

邇雪全程低著頭,動作利索又安靜。秦沂本來在聽楚錦瑤說話,見到邇雪進來,眼神探究地落在邇雪身上,不辨喜怒。

楚錦瑤頓時警惕起來,邇雪美貌又聰慧,在宮裏跌打滾爬了許多年,沒有被傾軋嚴重的宮廷底層同化,反而打磨出一種堅韌感。這樣的女子應當是很討男子喜歡的,而之前楚錦瑤為了練規矩下苦工的時候秦沂就說過,他很欣賞這種韌性。莫非,秦沂正好喜歡邇雪這種類型?

邇雪已經躬著身子退出去,而秦沂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。楚錦瑤心生不悅,顧不得失禮,越過桌子,伸手去堵秦沂的眼睛:“不許看!”

秦沂哭笑不得地拉下她的手,無奈地看著她:“你做什麽?”

楚錦瑤“哼”了一聲,蹭地背過身子,悶悶道:“沒事。”

這聲“沒事”九轉十八彎,酸意幾乎要溢出來了,怎麽可能是真的沒事。

秦沂自己在心裏笑了一聲,伸手去撓楚錦瑤的耳朵:“怎麽了?”

楚錦瑤不說話,秦沂眼睛中的笑意更甚,他回頭輕輕遞了個眼神,對屋裏伺候的下人說道:“下去吧。”

屋裏侍奉的宮人怎麽可能看不懂,當然馬上低著頭退下。等沒有閑人後,秦沂站起來走到楚錦瑤面前,彎腰去挑楚錦瑤的下巴,語氣裏滿含笑意:“來,太子妃,擡頭讓我來看看,你這是怎麽了。”

秦沂大拇指墊在楚錦瑤下頜上,這個姿態有多輕佻有多輕佻,儼然是一副輕浮公子調戲良家婦女的架勢。楚錦瑤用力朝後躲,卻沒有掙開。她憤怒地擡頭去瞪秦沂:“你這是和誰學的,輕浮!”

秦沂發現楚錦瑤罵人,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。就像現在,明明是一副氣得不輕的樣子,眼睛瞪得又圓又大,眼珠子濕漉漉的,宛如一只被侵犯了領地的食草動物。然而即使這樣,她也只會瞪著眼睛罵:“你輕浮!”

楚錦瑤自覺很有氣勢地罵完人之後,眼睜睜看著秦沂開始笑。他先是眼睛亮起光來,耀眼的讓人不敢逼視,隨後唇邊浮起笑意。他的整張臉都因為這個動作,變得活色生香起來。

秦沂五官清艷,當他冷冷看著一個人時,那姿態宛如高山之雪孤江之月,明明倨傲得不行,卻讓人生不出討厭之心來,仿佛這個人生來就該站在眾生之上。楚錦瑤印象中的秦沂一直是這個模樣,等成婚後,楚錦瑤才發現原來秦沂也會笑,即使笑意裏仍然帶著調侃和譏誚,可是他淡淡一笑,容貌的殺傷力顯然成倍翻轉。平日裏楚錦瑤看著秦沂的笑容自然覺得賞心悅目,可是如今她在生氣,而秦沂還這樣笑,這就很氣人了。

“你還笑!”

“好好,我不笑。”秦沂雖然這樣說,可是眼睛裏的笑意卻絲毫沒有收斂。楚錦瑤這樣炸毛的模樣太可愛了,越發勾動秦沂骨子裏的惡劣因子。

秦沂伸手去揉楚錦瑤的發髻,直到把她整齊端莊的發髻弄得一團糟,這才感覺舒服了一些。秦沂見楚錦瑤還繃著臉,於是拔下她頭發上的簪子,調整到自己喜歡的位置,一邊拔,一邊慢慢說:“我方才看那個宮女,只是想知道這些天太子妃究竟做了些什麽。你自己往哪兒想呢?”

楚錦瑤就知道她的動靜瞞不過秦沂,楚錦瑤有些吃味,他對她的東西了如指掌,可如果秦沂在外面搞些什麽,她鐵定被賣了都還在數錢。楚錦妙說:“她們可是皇後送給你的美人,我哪兒會做些什麽。”

秦沂笑了一聲,輕輕捏著她的鼻子,說:“倒打一耙,和我還嘴硬。”秦沂頓了頓,突然意有所指地說:“你若是在後宮平衡勢力,走得辛苦,不如換個法子。”比如,說動他,讓他來出面打發走四個宮女。這可謂簡單又省事,不會有任何麻煩。

楚錦瑤聽到這裏,故意朝後拋了個又嬌又勾的眼神:“太子殿下是這麽沒原則的人嗎?”

“不一定。”秦沂也笑著看她,“你不妨試試。”

楚錦瑤終於繃不住笑了:“殿下,您是儲君,國之根本,你可別這樣!”

秦沂也被逗笑,他手指從楚錦瑤的頭發中穿過,心裏繾綣之餘,也微有些遺憾:“你還是想自己做?”

“嗯。”楚錦瑤低低應了一聲,“我不能總是靠你。”

秦沂頗想說怎麽不能,他是她的夫婿,理應一輩子讓她來依靠。但是秦沂也明白楚錦瑤的顧忌,一次兩次能靠秦沂擺平,日後呢?秦沂畢竟不能時常在後宮待著,他總有看不到的地方,楚錦瑤自己試探著出手,學習在後宮中立足,其實是最聰明的法子。

“立人者,唯有自立。”楚錦瑤說,“殿下,這可是你在長興侯府教我的,我一直在學。”

“對啊。”秦沂不知為何想嘆氣,理智上是一出,實際上又是一出。秦沂喟嘆道:“我後悔教你這些了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因為他沒想到最後楚錦瑤會成為自己的妻子,教來教去坑回了自己身上。但是秦沂沒有說自己的真實想法,而是故意說:“可能是因為你太笨吧。”

楚錦瑤滿心歡喜地等著接下來的話,結果一聽是這些,登時惱了,回身就用拳頭錘他:“你說什麽!”

秦沂一只手就能握住楚錦瑤兩個拳頭,笑著任由楚錦瑤撒氣,而楚錦瑤下手也很有分寸,這點力道打上去,就跟撒嬌一樣。

等兩人鬧累了之後,主要是楚錦瑤累了,兩人靜靜依偎著休息。楚錦瑤靠了一會,低聲問:“殿下,我這幾天做了什麽,你都知道?”

“顯然。”

“那我這個學生有沒有給你丟臉?”

“沒有。”秦沂也忍不住放軟了聲音,低低道,“你做得很好。”

楚錦瑤也知道這話哄她的成分很大,不過她不願意細究,而是握住秦沂的手,目光湛湛地看著他:“殿下,我一定會成長為那個能與你比肩的太子妃。”

“好啊。”秦沂看著楚錦瑤的眼睛,幾乎要陷在這片絢麗的光暈裏,“我等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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